假期中的學校顯得異常冷清，沒有了往日學生的嘰嘰喳喳，沒有了老師的諄諄教誨，微微有風吹過，帶來校園裏特殊的幹凈氣息。

出乎葉曉若意料的是叔叔對學校的布局十分熟悉，完全不需要她這個向導的存在，簡直讓人懷疑當年他就是從這所學校畢業的。

“叔叔，你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嗎？”

“是啊，不過學校變了好多，比以前漂亮多了。”

難怪他對路線這麽清楚……等一下，莫非那個女孩也是這個學校的？

葉家謙沒有繼續與葉曉若交談，而是徑直向學校後門的小花園走去。後者急忙跟上去，畢竟前者的步子還有些不穩。

來到小花園，葉家謙明顯比剛才更興奮了。他的步子雖然有點蹣跚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在那些大樹之間仔細地搜尋著什麽，認真得仿佛忘記了葉曉若的存在。她站在那兒，看著前者一滴一滴的汗水落下，看著他的眼神由欣喜到失望再到欣喜的反反覆覆，看著他鍥而不舍地努力找回曾經的一切，心裏又酸又急。

終於，葉家謙在一棵樹前站定，長長地籲了口氣，難以形容他臉上的表情，仿佛是溺水的人抓到救命草時無法言愈的喜悅；卻又很快被淡淡的憂傷所覆蓋。

葉曉若看著葉家謙一遍又一遍地撫摸那棵樹樹幹的中間部分，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打算。直到很久之後，在她的腿幾乎都要麻了的時候，他才微微側過身子，示意她向前。

葉曉若差不多是馬上飛奔了過去，和葉家謙並排站在了樹的前面。

眼前是一片突兀的斑駁的樹幹皮，很明顯是有人在它還是小樹的時候用刀子刻下了字跡。如今，小樹長成了大樹，字雖然還在卻也有點模糊了。刻字的部分形成一個比較大的突起，剛才他一直在撫摸的估計就是它了。

葉曉若湊前一看，隱隱約約地看到兩個連在一起的名字。一個是葉家謙——她的叔叔，另一個是李筱——她想那應該是前者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女孩。

李筱，就是她讓自己的叔叔如此魂不守舍，如此行屍走肉般過了三年嗎？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李筱，筱筱，葉曉若忽然就明白了為什麽叔叔要叫她“曉曉”。她轉頭看到葉家謙依舊專註地看著那兩個名字，就像要把它們刻到心裏一般，她很想開口問他和那個女孩的故事，誰知他卻先於她一步開口：

“曉曉，她就是你在畫室裏看到的那個人。”

沒想到自己的叔叔這麽幹脆地承認了那個女孩的存在，一時間葉曉若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不過看起來他也不需要她有任何響應，依舊癡癡地看著那個名字發呆。

心裏替叔叔難過，可葉曉若嘴上卻什麽也勸解不了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葉家謙凝望著那棵樹，她凝望著他。

葉家謙的身體不允許他長時間保持那樣一個動作，不得不和葉曉若離開。

葉曉若攙扶著葉家謙，感覺到他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可他的表情卻是那麽的心滿意足。她以為他會一步三回頭地留戀那棵樹，誰知道他竟然一次都沒有回頭過，就那樣一步一個腳印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小花園，離開了他和那個女孩所剩無幾的記憶。

“你是……家謙嗎？”一個懷疑不定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葉家謙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葉曉若在扶住叔叔的同時跟著回頭，眼前出現的居然是他們年級的化學老師。雖然她不是他教的直系學生，但他的趣事她倒是聽過一籮筐。大家對這個老師的評價都很好，說他難得把化學課講得如此生動有趣。

化學老師姓王，叫什麽名字不太清楚。他大概和葉家謙一樣高，不過比後者胖多了，一看就給人極其和藹可親的感覺。尤其是笑時嘴角邊露出的兩個小梨渦，讓他更像個鄰家大哥哥，而不是中學課堂上嚴肅莊重的任課老師。

叔叔遲疑了一下才回過頭，看到他正臉的一瞬間王老師的表情十分的驚訝，他大張著嘴，毫不掩飾他的震驚。

葉曉若開始理解為什麽他在學生中會有那麽高的人氣了。

葉家謙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旭東，好久不見了。不過你可以先合上你的嘴嗎？你這樣子會讓我很有挫敗感。”

王旭東老師立馬將嘴巴閉得嚴嚴實實的，頗為尷尬地撓了下頭。

“家謙，你出什麽事了嗎？為什麽這麽久沒和我們聯系了，李筱呢？你沒和她一起去美國嗎？”

葉家謙不發一語，只是沈默地望著他。

王旭東眼裏閃過一絲了然，他幹笑了幾聲。

“你的身體是怎麽回事，怎麽變得這麽……”看得出他在很努力地尋找確切而又不傷及昔日舊友自尊心的詞語，可惜以失敗告終。

“變得這麽老，這麽醜是不是？其實也沒什麽，肺癌晚期而已。”葉家謙的坦白並沒有緩解現場詭異的氣氛，反而讓王旭東的臉上蒙上了深深的一層憂慮和擔心。

葉曉若在一旁看得十分清楚，王老師對她的叔叔是發自內心的關懷，並不是普通朋友間客套的問候。他們曾經應該是很要好的朋友吧，只是三年前斷了來往。按照他的說法，李筱應該去了美國，那麽豈不是很難讓他們再見上一面？

“怎麽會這樣？你的身體不是一直很好麽？”王旭東的聲音有點發顫，他盯著葉家謙的眼睛，似乎希望對方告訴他這只是一個玩笑而已。

“旭東，沒有關系的，活長活短又有什麽區別。”反倒變成葉家謙在安慰他了。

王旭東有些無奈地看著老友，語氣包含著濃濃的關心：

“身體是你自己的，如果你不好好珍惜它，誰也幫不了你。”他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這件事……她知道嗎？”

葉家謙楞住了，原本嬉皮笑臉的樣子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鮮有血色的臉變得愈加蒼白了，好像下一刻就要暈倒一般。

“知不知道又有什麽意義呢？”葉家謙苦笑道，“如果還當我是兄弟就不要再提起這件事了。”

王旭東不再多說什麽，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算和葉家謙交換聯系方式，卻在碰到後者的手時浮現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的手……”

“沒什麽，只是瘦了點嘛。”葉家謙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怎麽可能沒什麽呢？他曾經的手指是結實有力的，不是現在這樣枯瘦顫抖的；是修長勻稱的，不是現在這樣關節突出的，就像幹死的樹枝一般。

這雙手不再是王旭東印象中那雙屬於美少年的可以畫出驚世巨著的手，可以說，這雙手一點美感都沒有，更不用說瀟灑的藝術家氣質了。

葉家謙沖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他很努力地讓自己的背盡量挺直，讓自己的步伐盡量沈穩。他一直沒有回頭看王旭東，倒是葉曉若回頭瞄了好幾眼，後者始終站在原地，表情漸漸模糊在落日的餘暉裏。

她想，如果要讓叔叔快樂，找王老師或許是比爸爸更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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